第14章我会回来

M城的夜晚总是降临得很快，街道两旁的路灯明明晃晃一群飞蛾在灯罩下聚集着。乔一生一个人独自走在街头，她很难去形容自己的心情。像是被上百度沸腾的油锅里千刀万剐后再扔下去翻来覆去油炸，每条伤口都布满了伤痕累累的刀口，那裹在伤口外层的油衣隔绝着空气，于是任由其溃烂，成为消不掉的疤痕……

她捂着自己心口，那里空荡荡地，却莫名一阵一阵绞痛。的确，她和喻一城从来都存在不了和平，她面对他所有的自负都来自于自我的自卑，在他面前逞强的气概也源于内心的懦弱。这辈子都做不到和平共处。

果然，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，她要尽快办理好移民手续，真的和喻一城后会无期。

而不是现在，他每一件事情，每一句话都能影响她心神不宁。

晚上临睡前乔一生和海娜视频了一会儿，乔治在打游戏说他们订了下周三的机票飞M城。一想到他们俩要过来，乔一生沉重的心情难得好了起来。不管怎么说，有海娜在她身边，这一生她也没什么好值得遗憾了。

妈咪，海娜真的好想好想你。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小海娜听话地举着手机小嘴嘟嘟对着镜头亲了亲，娇嫩可爱的小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花，看得乔一生心底一片柔软。

我也是，海娜。等妈妈这边事情处理完，就一直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！”

那妈咪，拉钩——”

拉钩——”乔一生对着镜头摇了摇小拇指，和她女儿默契地做了个亲吻的动作。

这是她们俩独特的承诺方式，代表着‘你是我的独一无二’。

一夜好眠。

第二天一早乔一生换了她那扎眼的包，背了个不起眼的轻奢品牌的水桶包，搭配着她一身精干的小西装，看起来格外犀利且干练。

她今天专门早来了一个小时，保安一见她就想躲，乔一生却不放过人家小哥。

早啊，吃了没？”

小保安一脸无语：……吃过了。早。”

别这么看着我，还对我心存疑虑啊。”乔一生心想是不是第一次闯入警视厅给人留的印象太差，这位小哥看她的眼神总是像在看智障。

这倒不是，警官您还不上去？”

乔一生这人逆反心理又上来了：这不还早着嘛，咱俩唠唠嗑呗。你见过白绯扇么？”

这个名字一出来，小保安愣了一下，接着眼睛里又泛起了一层防备：您打听这个干什么？”

好奇嘛，听同事说这位大明星经常过来。你见过吗？”乔一生眯起眼，用她那聚精会神的目光死死盯着小保安，不着痕迹地套起话：我估摸也没来过，人家那么大明星来咱警视厅干什么，肯定骗我呢……”

没有骗你，真来过！”小保安果不其然上了勾，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给乔一生看：我当时还拍了照片，不过人家是来找喻队的。听说啊……”估计乔一生那种八卦的表情太过明显，小保安瞬间觉得找到了同道中人，小心翼翼地说：是喻队的情人——”

嘀嘀——”

突兀的鸣笛声打断了八卦二人小组，小保安一秒归位，脸上神情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。敬礼，升车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。看的乔一生惊叹连连，恨不得给他一个大拇指。

你不上去？”黑色宝马车窗缓缓摇下，刚刚两人讨论的男主角露出真容。

小保安眉角抽了抽，估计心想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。

倒是乔一生清了清嗓子，咳嗽几声，故作镇定地点点头：马上！”她转身小幅度对小保安挥了挥手，像是秘密党接头暗号一样鬼鬼祟祟溜进了警视厅。因为提前到了一个小时，电梯里也没人，一路升到7楼，乔一生第一时间冲去了打卡台。

——她再也不想因为迟到而被喻一城批。

这种情况也太丢脸了！

无人的7楼办公区尘埃散落在阳光里，像漂浮的泡泡轻飘飘地散落到各处。乔一生把包放到办公室，勤快地把办公区每扇窗户打开透透风，站在窗边深呼吸舒展身体。

喻一城进门时丝毫不意外和乔一生打了个照面，他拧了拧眉，说：给我倒杯咖啡。”

乔一生差点翻了个白眼，喻一城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吧。但一想到人家好歹也算是领导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乖乖去休息区给喻一城冲了一杯无糖黑咖啡。她端着咖啡走进喻一城的办公室，那冰冷寒冽地气息扑面而来。

喻一城坐在办公桌前仔仔细细在阅读手下的文件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乔一生进了门。

咖啡给你放着了。”乔一生放下咖啡就想走。

站住。”喻一城截住她的步伐，悠悠地问：昨天你是怎么想到刘小印会有铜雀台的催眠术？”

乔一生心里一咯噔，表面却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，她扭头正儿八经地端起一个势：很简单，他说话非常有逻辑性。这种逻辑性在正常人对话中是不存在的。我们正常聊天会添加很多不相干的细枝末节，但他不一样。他说话缜密严格，而且完全是书面语的表达方式。”

她停顿了一下，咳了咳，给喻一城演示了一番：比如我问你吃了吗？我们正常的说话一般会说，吃了，吃了什么，会添加一些不重要并不相干的言语。就算一个内向的人，他会因为礼貌问题，在‘吃了‘后说一句你吃了吗？这是人之常情……但刘小印不同，他只说了重点。而只说重点的说话方式一般我们称为书面语。如果他大段大段陈述书面语，那他被催眠的可能性80%左右，所以我挑选了一个能刺激他催眠机制的词试探了一下，后面就如同你看到得，如我所料，他已经被催眠了。”

为什么你会猜测‘铜雀台’这个词？”

乔一生耸了耸肩，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笑了笑：因为他问我‘恨过没’？”

喻一城眼神微闪，嘴角下沉。

乔一生见喻一城没有再问她什么，自顾自的出了门进她的办公室翻翻书玩玩手机，诸葛明亮进门时就看见乔一生戴着耳机，盯着电脑正在看一档节目。

在看什么呢？”

塑造人的心理特质一般往往由驱动型情节产生，那我们按照推论善与恶的方式，问，刘小印是善还是恶，铜雀台诱发犯罪是善还是恶？”

乔一生取下耳机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，诸葛明亮听完也不做他想，用他那张从不说正事的嘴评价了乔一生这段话：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，人往往是矛盾而又表里不一的，正因为善与恶纯粹的却辨别相当困难。所以天地间才有秩序和规则去约束，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还需要我再重申一遍吗？而且小一生，咱们研究犯罪心理的，少看点尼采的书，否则很可能会走上反犯罪心理的道路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？”

看透即叛逆？”乔一生一挑眉。

诸葛明亮不置可否：我可什么都没说。好啦别再磕碜你哥了，今天已经下了逮捕令调查刘小印的学校，等嫌疑人抓获一系列流程走完，也算完件事儿。”

这事儿可没完……”乔一生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了一句。

铜雀台背后的水很深，谁知道抓来的凶手是不是真的凶手呢？那些催眠术若不是乔一生小时候见过，她很难会想到当今社会居然还有如此诡异神秘的催眠机制。众所周知催眠是挖掘记忆最深处的潜在记忆，一般催眠都是深入探究。

而铜雀台的催眠机制却是添加，也就是说，讲一段莫须有的记忆强加给个人，记忆一向是大脑内部最神秘的构成部分，这种催眠机制能将这些机构拆分重组，足以见得其水平的高深。如果觉得这案件能顺利结案就是结束，显然就太小看了铜雀台。

而让乔一生想不通的是，铜雀台给她传达的信息只是一个‘词语’。

——小乔。

这个词语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呢？乔一生不得而知，但她猜测她和铜雀台的渊源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割断，这背后还有其他深层的含义。

果然不出诸葛明亮所料，当天下午刑侦部就将刘小印中学老师余震子抓获，由一个街头修复的监控视频传递的信息。死者死亡当天傍晚，余震子带着刘小印将尸体装入了黑色塑料袋，并开车行至小区垃圾分理处扔掉了尸体。

一审结果余震子对抛尸行为供认不讳，丝毫没有一丝抵抗便将犯罪经历交待。

据他所称，刘小印与死者儿子年级相仿，他们先设计将死者儿子绑架，并以生命作为威胁让死者单独出来见面。而后在西区不远的一处废弃工厂将死者杀害，并释放了死者儿子。等天黑时，他们进行了抛尸灭迹的一系列行为。

但余震子称，他并没有参与杀人，直接杀害死者的凶手是刘小印。

他作为刘小印的老师，仅仅参与了包庇犯罪的行动，无其他犯罪事实。

乔一生和诸葛明亮姗姗来迟，喻一城果不其然已经到审讯室听了很久审讯经历，他见乔一生过来，语气相当阴沉：他也一样。”

乔一生望向玻璃窗里，清瘦文弱的男人全程低着头，眼睛无神，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，颇有种书生气质。

为什么包庇罪犯并且辅助他抛尸灭迹？”

我学生，不忍心。”

为什么不忍心，你知不知道这是杀人！是犯罪！”

我同情他，所以不忍心。”

……

又是一起书面式回答方法，乔一生皱起眉头敲了敲玻璃窗。

让我来吧。”

行。”喻一城脸色发黑，但还是同意了。

如果真的是铜雀台下的命令，应该不会伤害乔一生。

乔一生和审讯室两名警官交换位置，相同的场景下，乔一生问了同样的问题。

名字。”

余震子。”

年龄？”

29。”

为什么帮助刘小印？”

我学生，不忍心。”同样回答。

乔一生不动声色：铜雀台，你听过吗？”

那一刻，似乎空气急速凝结，原本晃晃悠悠弱不禁风的男人倏然抬起头，用他那双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眼凝视着乔一生，他的嘴角不自觉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。

……小乔……”

乔一生冷着脸，顺着他点了点头：我是小乔。”

……回来。”

背对着窗户的乔一生眉头一挑，轻轻用口型念了四个字：我会回来。”